放下

　　1993年，如来禅蓬举办一连举办好几梯次的禅七。有一次，我带学员去内双溪的一个瀑布行禅，到了瀑布后大家就在瀑布旁边打坐。当时，有一位流浪汉，他看我们在石头上打坐，看了很久，觉得很奇怪。我们离开瀑布，他就一路跟著我们回到了如来禅蓬。因为他全身脏兮兮，衣服破破烂烂，东一块、西一块，“乌麻麻”的，还长了满身的癣，一靠近，就闻到一股“臭糊糊”的味道。大家一进如来禅蓬，就赶紧把门关上，不让他进来。

　　我们的禅修，每天都要出去行禅。说也奇怪，这个流浪汉总守在门外，每次行禅，他都走在最前面带路；等到行禅要回来的时候，他就走在最后面押阵，还会数一数：“1、2、3、4......60、70、90，有九十个人出去；现在，1、2、3、4......80、90，全部都回来了。”他才在最后面跟著走回来。可是，一走到门口，大家还是“锵”的一声，把门扣上，不让他进来。很可怜，是不是？

　　就这样，一天、二天、三天过去了。我看他那么尽心尽力，就想：“干脆收留他吧”，但是，他的皮肤病很严重，就先送他到医院治疗。等他住院四十五天，皮肤病医好回来以后才回来，这样，流浪汉看起来就比较“英俊”了；依佛法来说，就是比较“庄严”了。

　　我想：很多人来修行，都没有放下。事实上，要修行，就先要修放下。这个流浪汉既然有因缘来到禅蓬和大家一起修行，就给他取个法名“放下”，也好提醒大家，如果不放下，就会和这位流浪汉一样。

　　看破

　　距“放下”跟回来大约八个月之后，有一次，我们去行禅，又跟回来了一位流浪汉。头一位跟回来的“放下”是“男生”；这次跟回来的是位“女生”，矮矮、瘦瘦，面黑黑，两只眼睛凸凸，一付很凶的样子。因为怕她去干扰禅修的人，所以不想收留她。可是她很会黏人，既然被黏上了，赶也赶不走。最后，只好收留了她。

　　这位后来的流浪汉很会吃醋。每次吃饭的时候，如果我先请“放下”来吃，她就开始生气，“怎么没先请我？”，嫉妒心就生起来了。我看她嫉妒心那么重，这么看不破，就给她取个法名，叫“看破”，希望她能将自我看破，好好修行。

　　“放下”和“看破”都很懒，不肯洗澡。为了怕他们臭气熏人，我只好帮他们洗澡。他们甚至也懒得吃饭，我只好喂他们吃。有时他们跟著出去行禅，回来大声喊累，我还要帮他们按摩。这时如果我先帮“放下”按摩，“看破”就会在一边“哼哼哼！”的生气。“看破”的嫉妒心虽重，但她知道不可以对我生气，所以只好对着“放下”“哼哼哼??”的直瞪眼，想要把他赶走。为了避免他们起冲突，我只好一手帮“放下”按摩，一手帮“看破”按摩。

　　“看破”的嫉妒心很强，“放下”却不太理她。他心里大概这么想：“我比较早来如来禅蓬，是师父的大徒弟。要吃醋，随你去吃，才不管你呢！”所以他都是“老神在在”，不和“看破”计较。

　　自在

　　又过了一年，一位信徒觉得自己的小孩很坏，把他带来如来禅蓬，说：“师父，我这小孩很坏，很难教，所以把他带来请师父教。”

　　这位让他父母伤透脑筋的小孩，年纪虽小但块头很大。既然要让我教，那就给他取个法名！我想：前面已经有“放下”、“看破”了。再来就是要自在！所以就把他取名为“自在”。

　　“自在”刚来的第一天，看到“放下”、“看破”，他都没有理他们，一切很顺，没发生什么事。但是“看破”就有问题了。她看到又来了一个对手，很生气，心里想：“哇！我要争‘放下’的位置，都争不到了。现在又多一个来争，实在很讨厌。”所以三不五时就去找“自在”，向他挑衅，动不动就跟他吵一吵、闹一闹。

　　前两、三天，“自在”都不理会“看破”；三四天过后，他比较习惯整个环境了，也跟“放下”一样“老神在在”，而且还会认人，知道要跟著我；甚至我走到那里，他就跟到那里；当我坐下，盘起腿来的时候，他就把放在椅子下的鞋子抱著；等我放下腿，要穿鞋子，他才把鞋子放下来。

　　“自在”的行为，“看破”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她开始生气了。“这下惨了、坏了。师父的心会被‘自在’抢走了。”有一天，她忍不住又跟“自在”挑衅。“哼哼哼！”一边跳、一边叫；只要“自在”坐下来，她就在旁边捏一下、扭一下、扯一下。你们有没有看过像“看破”这样的女孩子？

　　有一次“自在”生气了。看到“看破”又靠过来，迅速的“喀嚓”一把抓住“看破”的脖子，用力一甩，“看破”一下就被摔到很远的地方。这下“看破”受到教训了。“唉呀！这个家伙不好惹，不能欺负。”从此就不太敢靠近“自在”了。

　　放下看破真自在

　　平常，只要“放下”“看破”“自在”三位聚在一起，就会很嘈杂；尤其到晚上，大家都睡觉了，他们三位就开始吱吱喳喳的吵起来，吵得大家不能安眠。我看这情形实在不行，就告诉他们三位：“从今天开始，你们都在外面睡，不能进来。”从此，一到晚上，我就把门锁上，不让他们进来。

　　可是很奇怪，一到半夜，他们又开始骂来骂去。我打开二楼寮房的窗户往下看。哇！这三位正在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放下”还是“老神在在”的站著不动，只是把头偏一下、看一下，不太理会另外两位。“看破”呢？东斗一下“放下”，西扯一下“自在”。有一次，她又动手去扯“自在”，“自在”趁她不注意，用力推她一把，她就从这一头滚到那一边去。噢！这次“看破”吓坏了，马上躲进车盘底下，再也不敢出来。因为“自在”的块头太大，钻不进车底；“看破”个子小，一钻就钻进去，很安全。

　　接连几天，我一直注意著他们，发现一到晚上，“看破”就躲进车子底下睡觉。现在，就只剩“放下”和“自在”了。奇怪，有一晚，我躺下去想睡觉时，就听到他们的吵架声，于是爬起来看个究竟。原来“自在”认为自己个子强壮，心想：“你‘放下’算什么？虽然你比较早来；但是我比你勇壮多了。要比武力，你行吗？依我的体格，你应该把地盘让给我，由我来做地头蛇。”可是“放下”仍然“老神在在”站著不动，只是看著「自在”，根本不理他。

　　“自在”生气了，开始在“放下”身边绕来绕去转圈子，到后来，愈转愈快。“放下”呢？还是站著、看著，眼睛偶尔眯一下、眨一下。就这样，过了一夜、两夜、三夜，都没分出胜负。“自在”就想：“凭我的个子、武力，竟然连‘放下’的地盘都抢不到！”愈想愈沮丧，此后，“自在”开始自暴自弃，到处乱咬东西，先是把如来禅蓬的电话线咬断，弄得电话都不通。接著，又把吃饭的碗摔破，最后，所有他看到、碰到的东西都被他破坏了。

　　那时，禅蓬正好举办“僧青年禅七”。有一天，我就跟学员们说：“你们都看到‘放下’‘看破’‘自在’了。对不对？‘自在’现在正自暴自弃，无缘无故就‘抓狂’，你们都领教过了，是不是怕他怕得要命？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打坐的时候，都不要去想‘自在’，不要让‘自在’的影像出现。好好调你们的心，调你们的真心。”说完后就开始打坐。过了十分钟，又提醒他们“不要想‘自在’”、“不要看到‘自在’”；再过十分钟，我又提醒：“‘自在’来了，不要看他。”过了十分钟，又提醒一次。

　　下坐后，我问他们：“你们有没有想到‘自在’？看到‘自在’？”他们回答：“师父啊！你不讲我们都没去想，也没看到。可是，你一讲不要想、不要看，我们却是眼睛一闭，就想到、看到他。”

　　说也奇怪，那天晚上用药石(晚餐)的时候，“自在”一直没回来。隔天早上去找他，发现他被打死、丢在菜园里。你们看，为了争不到地盘，就自暴自弃地跑出去，横冲乱撞，落到这样的结果。

　　原来如此

　　讲到这里，有人就问了：“为什么师父要帮徒弟洗澡、按摩呢？”好！现在告诉你们，那位“放下”是一只牧羊犬。原来是专门数羊头的狗，难怪行禅出发的时候，它都在前面带队；回来的时候就殿后，遇到想溜队的学员，也会被它押回来；可能它前世曾经无意中干扰了修行人的精进，所以忏悔发愿，来世要当好护法，就是这种因缘来到了禅蓬。它身上的毛是金黄色的，很漂亮，但是它刚跟回禅蓬的时候，是一只患有皮肤病的癞皮狗。有一次，它在外面吃到农药，口吐白沫，被送到医院治疗了两个礼拜。

　　至于“看破”，是日本小柴犬和台湾土狗的混种。这种狗的特性，就是嫉妒心很强；说不定她前世是个女众，很喜欢跟别人计较，喜欢嫉妒；也可能以前是人家的小老婆，嗔恨心很重，很会想计谋去害人，所以这一世才堕落出生为嗔恨心、嫉妒心都很强的小柴犬混种，甚至前世的习气都还在。为了袪除这种不良习气，发愿来如来禅蓬修行。

　　还有“自在”，是一只牛头犬。这种狗，才三个月大，块头就大得不得了。它的头长得像牛头，嘴也像牛嘴，那张嘴如果整个张开来，刚刚好把我们的头一口咬进去。“看破”向它挑衅的时候，它把嘴一张，就咬住了“看破”的脖子，再一甩，“看破”就被甩到老远的角落去了。“自在”虽然年纪小，但它想：“我是犬中之王，‘王’欸！你‘放下’‘看破’算什么？我来了，你们就该把地盘让出来，双手奉献给我，怎么还需要我来跟你们争？”所以，一争不到地盘，它就自暴自弃。它来禅蓬才十天就被打死了，可能因为它前世太执著常见，想求长寿，屡次杀生取补，虽经多次忏悔，仍逃不过横死的报应。但因它真诚忏悔，所以今世才有因缘到如来禅蓬显示无常，并消除业力的继续牵引。

　　有情无情皆佛法

　　我们修持佛法，怎么修？事实上，在整个大自然界里，一切有情、无情的动、植物，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们佛法，随时随刻，佛法都在流动著。只因为我们的心门关起来了，佛法才流不进来。如果随时把我们的心门打开，佛法就会源源不绝的流进来，我们就可以潜移默化的学到很多很多。

　　说起来，“放下”“看破”“自在”虽然是我收的徒弟，其实它们也是我的老师，我也在向它们学习佛法。从它们身上，我可以反观，审查自己的心，观照自己的起心动念和一言一行，看看发生在它们身上的现象，有没有浮现在自己的心中？这样，我就可以学到很多佛法。

　　来如来禅蓬，不但“放下”“看破”“自在”可以教你们佛法，就是你在庭院看到一朵玫瑰花，它也可以教你们佛法。你们相不相信？不相信的话，就到如来禅蓬试试看。所以，学佛法，就是要在日常生活中、在我们的起心动念中、在我们的一言一行中，去觉察自己的言行，是不是深深根植于每一个起心动念？这些起心动念是不是根植于正念而显现、表露出来？这样，才能察觉自己有没有在观照。如果有，这才算已经抓到学佛的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