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巴汉子:川藏线送信人用生命谱写感人的旋律
额头上写满祖先的故事
云彩托起欢笑
托起欢笑
胸膛是野心和爱的草原
任随女人恨我自由飞翔
血管里响着马蹄的声音
眼里是圣洁的太阳
当青稞酒在心里歌唱的时候
世界就在手上
就在手上
妻子为开邮车的丈夫送行,这是川藏线上的邮政职工自觉形成的一种默契,一直坚持了20多年
清晨7点55分,邮车驾驶员达瓦绒波已经准备起程了,46岁的达瓦绒波供职于甘孜县邮政局,已经有20多年的驾龄。此时,这个位于四川西部的小城还沉寂在一片静谧之中,达瓦绒波将独自驾车把邮件送到与西藏昌都地区毗邻的德格县,209公里的路程,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他至少要开上八个小时。
每次出行前,妻子泽仁启珍都会前来送行。这一天是4月5日,清明节,在汽车已经发动的时候,泽仁启珍告诉达瓦绒波,她中午会到玛尼山去,给阿婆上坟。达瓦绒波没有说话,挂起挡出发了,阿妈去世的那天,达瓦绒波还在邮车上。
妻子为开邮车的丈夫送行,这是川藏线上的邮政职工自觉形成的一种默契,一直坚持了20多年。“如果一个人心里有了牵挂,他就会知道自己的生命不仅仅属于他一个人,他就会在最危险的时刻有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甘孜县邮政局局长生龙降措解释说。
达瓦绒波转运的邮件,大部分寄往西藏昌都。全世界所有发往西藏昌都的邮件,都要经过成都、雅安、康定、甘孜、德格五地中转。从成都到昌都,海拔从500米跃至5000米,途经二郎山、折多山、橡皮山、罗锅梁子、雀儿山等诸多让司机心惊胆战的地方,这个绵延于雪山之上逾千公里的邮路,每一米都会有一个惊心动魄感天动地的故事。
1954年12月15日,随着川藏公路的开通,两辆崭新的邮政汽车,满载着祖国内地发往西藏的上万邮件,从四川成都直抵拉萨,正式揭开了川藏干线汽车邮路的历史。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条沟通西藏与祖国内地联系的邮路,依然是中国邮政通信的主动脉,也是目前全国惟一一条不通火车的一级干线邮路。
再见吧,妻子/再见吧,妻子/马达已打转/汽车已发动/排挡已齿好/丈夫要出发/你不要悄悄地流泪/你不要把我牵挂/当我从雀儿山凯旋归来/再来看望亲爱的你(《邮车驾驶员之歌》)
只要地图上有路 邮车就要出发
每次开车经过二郎山隧道的时候,一些老的邮车驾驶员都会习惯性地按上两声喇叭,是感恩,也是怀念。
1987年1月7日,31岁的邮车驾驶员李素华,从康定返回雅安夜行到二郎山鸳鸯崖时,由于冰雪路又窄又滑不幸翻车遇难,那时,他的女儿还不到半岁。
在2002年二郎山隧道通车之前,海拔3437米的二郎山是千里川藏线上的第一道咽喉险关。当地有谚:“车过二郎山,像进鬼门关,侥幸不翻车,也要冻三天。”“鬼招手”、“长陡坡”、“磨子弯”,仅仅二 郎山上的这几个小地名就会让一些驾驶员闻声变色。
一块从山顶滚落的石头曾经将杨生贵驾驶的邮车车厢砸穿,同样惊险的事情巫正富也经历过,那块石头有房子大,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巫正富心想完了,只听喀嚓一声,邮车车厢顶部被齐茬茬地削去半截。巫正富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还在。巫正富是从西藏阿里调来的驾驶员,但这种险象还从来没遇到过。回来后,巫正富向领导汇报事件经过时,止不住泪流满面。
其实飞石并不是最可怕的,突发而至的泥石流更让人心惊胆战。
每个邮车驾驶员都遇到过泥石流。雅安市邮政局的驾驶员陈涛遇到过一次,那是在2005年8月13日。8月,是高原最美丽的季节,美,是因为雨水的充沛,雨水让花儿遍野、绿草茵茵,雨水也造就了黏稠的泥浆,饱含水分的固体堆积物质在自身重力作用下发生运动,就形成了来势凶猛的泥石流。
那天行车到二郎山时,前方出现了泥石流,三辆邮车和六名驾押人员被困现场,一位经过此地的长途客车驾驶员当场被飞石打死。上面是泥浆裹挟着飞石,下面是万丈悬崖,怎么办?领队的驾驶员陈涛果断作出决定,冲!邮车驾驶员们凭借着娴熟的技术,迅速开出了危险地段。车子刚刚驶离,一股更大的泥石流将邮车刚刚停过的路段彻底吞没。
陈涛将这段经历告诉自己父亲陈增荣,一位工作了36年的老邮车驾驶员。陈增荣肯定了儿子的果断和勇敢,因为他心里十分清楚,对于邮车驾驶员来说,飞石不算什么,泥石流也不算什么,而泥石流一旦冲毁了正常的邮路,司机们将面临更大的挑战和危险。
每个邮车驾驶员在上岗的时候,都会接受一种教育:只要地图上有路,邮车就要出发。
那已是10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但退休的陈增荣只要一想起来,就会有一种自豪。
依然是8月,在离泸定县城仅有几公里的地方发生大面积塌方,长度有800多米,整个川藏线由此中断。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大渡河的洪水始终不见退去,谁也不知道路什么时候能通。在当时通讯技术落后的情况下,甘孜藏族自治州与外界的消息几乎全部中断,报纸和机要邮件均无法送达,一些政府部门的工作处于瘫痪状态。
这已经成为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
雅安市邮政局是内地转往藏区最为重要的一个中转站。看着堆满整个仓库的邮件,时任邮运科科长的陈增荣心如火燎,背邮包、架索道,所有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但都被一一否决。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陈增荣拿来一张地图,顺着标识,找到一条从雅安到甘孜州府所在地康定县的路,这条路绕道石棉县,再到凉山州的冕宁县、九龙县,最后再到康定县。
从地图上看,这的确是一条路,但所有的人心里都没底,究竟能不能走通?
六台满载的邮车在配备了最好的驾驶员和最优秀的修理工之后出发了,由邮运科副科长贾宪成带队。
贾宪成目前已是雅安市邮政局邮运分局局长,提起这段往事依然心有余悸。因为那不是主干道,长年失修,沿途碰到上百处的塌方,邮车司机们几乎是边修路边开车。最难走的一段路是从九龙到康定,只有90公里,却走了整整一天一夜。那天晚上,姜子牙山口下起了大雪,悬崖下是汹涌的江水,往下看一眼就会两腿发软。司机不敢开车,贾宪成找来一根长绳,把绳子拴在司机的腰上,另一端由几个人紧紧地拽着,一旦发现有紧急情况,大家就将司机拉出驾驶室。
四天后,他们终于看到了云彩溜溜的跑马山,看到了藏族同胞用双手献上的哈达。墨绿色的邮车,成为半个多月来内地驶来藏区的第一辆车,甘孜州政府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更为重要的是,邮车驶过之后,运送粮食的车和军车也开始从这条路临时通行。
5050米,对于奔波在川藏线上的驾驶员来说,这是再熟悉不过的一个数字。这是一个海拔高度,但它不是一座山的海拔,而是一段公路的海拔,是一段邮车必须驶过的高度。
这段公路位于雀儿山山顶。雀儿山藏名“措拉”,意为大鸟羽翼。横亘于川藏线上的雀儿山,位于德格县境内,德格县,则是传说中的格萨尔王的诞生地。“爬上雀儿山,鞭子打着天”,每一位途经此地的驾驶员,对这句谚语都会有切身的感受。
邮车驾驶员达瓦绒波每个月至少要翻越10次雀儿山,每次出行前,妻子泽仁启珍都会给他准备几沓纸制的龙达,龙达是藏传佛教祭祀神灵的主要方式之一,印有“六字真言”或“八字真经”等秘咒,顺风撒放,可以保佑自己的平安和吉祥。抵达雀儿山垭口的时候,达瓦绒波会很虔诚地一边将这些龙达高高地撒向空中,一边高喊着“哈索、哈索”(藏语:祭神)。
在这个神秘而又沧桑的地方,每一位驾驶员都相信有神灵的存在。
甘孜县邮政局的一辆邮车遇到过最奇怪的一次险情,一块和车厢一样大小的石头从山上落下来,刚好掉到了车厢里,驾驶室竟然毫发无损,司机将石头拉回来,但石头卡得太死,怎么也搬不下来,最后只好一点一点把石头凿碎,花了整整三天时间。
在藏区有一种说法,石头不会砸做了好事的人。
做过邮车驾驶员的甘孜县邮政局局长生龙降措同样相信神灵的存在,那是一次生死之劫,他开着车下雀儿山的时候,刚转过一个弯,对面驶来一辆客车,路只容一辆车通过,上面全是暗冰,急刹车是万万不行的,而路一侧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生龙降措把汽车右前轮硬生生地往石壁上撞,希望能借此把车停下来。车是停了下来,车尾因为惯性摆到了悬崖边上,一只后轮悬在了空中。
一身冷汗过后,生龙降措缓过神来时,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臂发麻,手腕处鼓起一个大包,断了!稍做包扎后,生龙降措让坐在旁边的押运员协助他掌握方向盘,自己控制挡位,两个人配合着将邮车开到了目的地。
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惊险,生龙降措依然把雀儿山当作福山,它的福就在于它的险,它的险让所有的司机都对它望而生畏,对它不敢有半点懈怠。生龙降措当了甘孜县邮政局局长之后,脾气依然十分火暴,驾驶员的一点疏忽就会招来他的一顿痛骂。
但所有被骂过的驾驶员都不会往心里去,他们都晓得,行驶在川藏线上,是不能有半点差错和闪失的。
已经退休的邮车驾驶员生龙彭措,开了25年的邮车,跑得最多的就是雀儿山,闭着眼睛,他可以把雀儿山的路画出来,哪儿有桥,哪儿有弯道,甚至哪一块有暗冰,哪一块该踩刹车,在他的心里已经一目了然。但家里的饭碗放在哪里,他却说不上来。生龙彭措的汉语并不流利,但他的眼睛会告诉你,他对这份工作的认真和谨慎。
每一位邮车驾驶员都知道生龙彭措的那个笑话。在藏区交通不便的情况下,经常会有人找邮车司机捎人捎物,按规定,这是不允许的。有一天,一位很要好的朋友来找生龙彭措,希望能让他搭一段顺车,生龙彭措不好拒绝,就让女儿去回话,说他不在家。女儿出门告诉他的这位朋友,“我爸爸说他不在家。”
退休后的生龙彭措还经常会梦到雀儿山,梦到他一个人开着邮车在雀儿山上跑呀跑,漫天都是白色的雪花,只有马达和风的声音,不知道跑了多少个时辰之后,他终于看到了一个黑点,黑点越来越近,到了跟前,才发现那原来是另一辆相向而行的邮车。
几乎所有的邮车驾驶员都做过同样的梦。是梦,也是现实。
“对于邮车来说,每天必须准点出发,遇到大风雪,社会车辆可以停运,但邮车不能停。”甘孜州邮政局局长张忠平说。
德呷,甘孜州邮政局汽车驾驶组组长。2006年3月,因为邮件猛增,德呷开了一辆加班车从康定直抵德格,在雀儿山上遇到风搅雪,被困了一天一夜,在道班工人的帮助下,邮车终于开下了山。到了山下,每经过一个商店,店主人都会拦住车告诉他,有一个叫拥忠拉姆的女人打了好多次电话,一边哭着一边询问有没有看到邮车经过。
拥忠拉姆是德呷的女人。川藏线上每一位邮车驾驶员的女人,都会记着沿途的公用电话号码。她们每天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自己的男人能平安归来。男人出车的时候,即使之前夫妻两个有再大的矛盾和不快,也会烟消云散。
在藏区,雪山就是神山。仅在甘孜州,邮车要翻越海拔4000米以上的大山就有17座,在这些“鞭子打着天”的地方,雪其实不是从天而降的,而是大山之巅惟一可以生长的精灵。漫延整个山脊的皑皑白雪,就是一条巨大的哈达,一条常年洁白而又耀眼的哈达。
除了邮件,什么都可以烧
风搅雪,是一个让驾驶员发怵的字眼,但在这高原之上,每一位邮车驾驶员都会遇到,也必须面对。风搅雪来的时候,眼前只有一片白色,甚至连天空和大地也无法分清。押运员要用自己的脚去为邮车导航,汽车前挡风玻璃的雨刮器根本不起作用,驾驶员只能把头伸出窗外去看路。每当这个时候,其他车辆都停运了,只有邮车,在这漫漫雪山之上,碾出第一道辙。
因为大雪,德呷在山上最长被困过一个星期,饿的时候和着雪吃糌粑。每一位邮车驾驶员都被大雪围困过,他们将此戏称为“山大王”。做“山大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眼睛是千万不能闭上的,闭上了就可能永远也睁不开了,但睁着眼睛,眼前只有一片单调得能让人发疯的白色。那次做“山大王”的经历让德呷终身难忘,在他已经接近绝望的时候,道班工人开着铲车来救他,铲车的发动机上放着一盒热气腾腾的面条。
这次事件给德呷留下的另一个标记是,每每遇到刺眼的阳光,他都会止不住地流泪。雪盲,川藏线上的每一位邮车驾驶员几乎都落下这样的眼疾。
生龙降措遇到的那一次风搅雪大得已经无法形容,他只记得,70米的路,走了三天三夜。车根本不敢停,停下来,就会被雪覆盖。雪太深,必须先铲雪,而且每次只能铲上两三米,就要赶快把车往前开,要不铲开的路又会被雪堵上。必须往前走,只能往前走,因为一旦停下来,就可能意味着死亡。衣服被冻成了冰块,为了取暖,备胎被烧了,货厢的木板也拆下来烧了。
在紧急情况下,除了邮件,什么都可以烧。上岗前,邮车驾驶员都会接受这样的野外求生培训。
那次和生龙降措一同走过生命中最为艰难的70米的押运员叫意咖。2002年,年满55岁的意咖退休,不到一年后就与世长辞。
而邮车驾驶员冲多吉离世的时候,仅仅47岁。
2005年7月中旬的一天清晨,冲多吉准备出车,车子已经发动起来了,局长生龙降措一把将他从驾驶室里拉出来,强行让他到医院去检查。那段时间里,冲多吉的脸色乌黑,大家多次劝他到医院去检查,但他总说没事,不愿意去医院。甘孜县邮政局开会研究,必须让冲多吉去医院。
冲多吉是一名转业军人,妻子没有工作,家里经济十分拮据,少出一天车,就少了二十多块钱的补贴。另外,因为邮政系统多年来没有新进人员,驾驶员岗位人员十分紧张,基本上是一辆车一个驾驶员,驾驶员休假了,车就要停运。
检查结果让所有的人员吃了一惊:肝癌晚期。大家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把冲多吉送到成都的大医院检查,还是同样的结果。仅仅11天后,在大家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冲多吉就离开了人世。去世当天,甘孜县邮政局将冲多吉的遗体偷偷从成都运回了甘孜,在色达天葬台为他举行了藏族最为传统和圣洁的葬礼,一种舍弃躯体而使灵魂升华轮回的葬礼。
按照风俗,去天葬台之前,亡者要由亲人背着出城。所有的邮车驾驶员都来了,大家抢着背冲多吉上路,每人100米。达瓦绒波有腰伤,但他还坚持要背。送亡者上路是不能流眼泪的,但那天,所有的男人,这些康巴高原上的汉子,每一个都泣不成声。
生龙降措只记得那天天葬台上的秃鹫格外的多,仅仅几分钟之后,冲多吉的灵魂就随着秃鹫的翅膀飞上了苍天。生龙降措常常在想,如果不是自己强迫冲多吉去检查,不让他下邮车,或许他还可以多活几年。
49岁的邮车驾驶员崔建成看起来有60多岁,当过知青,当知青时最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是,偷了当地老百姓一只鸡,抱着鸡边走边拔毛,等他回到住处刚把鸡煮到锅里的时候,失主顺着鸡毛找来了。
崔建成一个人住在甘孜县,妻子陪两个孩子在成都读书。每次看到别的驾驶员出车时都有人送行,崔建成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知道,孩子上大学是最重要的事情。崔建成的工资全部交给妻子保管,每月有1400元左右,自己平时花费的只是出差补贴,有一次到石渠县出差,吃饭时点了两个菜,花了43.8元,让他心疼了好长时间,以后到石渠,他只吃6块钱一碗的面条。
更为艰苦的是,每年春节前后,外地开饭馆的人都回老家过年了,驾押人员连热饭都吃不上,只好在零下二三十摄氏度的严寒中啃几口自带的干粮。工作了20多年的崔建成已经在邮车上过了七八次春节了,有一年大年初一在雀儿山遇到雪崩,当了三天“山大王”,没有看到一辆车。
和冲多吉同龄的崔建成时常会想起自己死去的这位战友,因为常年在恶劣的环境下超负荷工作,这些奔波于川藏线上的邮车驾驶员更懂得生命的脆弱和短暂。
公家给发了这份工资,就要对得起它
在紧急情况下,除了邮件,什么都可以烧。每一位邮车驾驶员都清楚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即使在紧急情况下,邮件的安全也必须保证。
驾驶员邹忠义,在山上遇到风搅雪,汽车滑到了沟里,那是无人区,邹忠义背起机要邮袋,连走带爬,步行了20多公里,终于找到了救援,而他的双手,已经被严重冻伤。他的车,直到第二年春天雪化时才被从沟里吊上来。
每一车邮件中,都有一个特别的邮袋,袋子上有两根红色的竖条,里面装的是机要邮件。“大件不离人,小件不离身”,这是对机要邮件管理的特别规定,邮车驾驶员心里清楚,那是比自己生命还珍贵的东西。
2000年1月31日,驾驶员唐建和押运员肖良,在行车至甘孜县庭卡电站附近时,被两名持枪歹徒抢走了身上的全部现金,驾押人员穿在身上的外衣也被强行脱走。在高原滴水成冰的冬季,他们穿着单薄的内衣坚持把邮件安全送到目的地。
在人烟稀少的川藏线上,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从1997年至今,邮车被抢事件已有20多起。
押运员邱宇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机要邮件还在吗?”
2001年1月13日,由邱宇负责执行押运任务的邮车行至罗锅梁子时,公路上突然出现乱石码起的路障,邮车还没有停稳,枪声就响了。事后得知,共有四名歹徒埋伏在山坡上,使用改装过的半自动步枪,疯狂地向邮车开火。清理现场时发现,邮车共留下十几处弹孔,挡风玻璃、水箱及两个前车轮被击穿,最为严重的是邱宇的左眼被击中。
歹徒抢走了驾驶员万树茂身上的几百元钱后逃走了,邱宇捂着汩汩冒血的左眼告诉万树茂,赶快去报警,他在车上守着邮件。等救护车来时,邱宇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晕过去了。流出的血在零下27摄氏度的雪夜里凝结成了冰块。
昏迷整整10天后,邱宇终于醒了过去,但是他的左眼眼眶中已经空空荡荡。这一年,邱宇仅仅28岁,结婚才7个月。更为残酷的是,邱宇的右眼球下也有弹片,但因部位紧邻大脑,无法实施手术,随着视神经的萎缩,右眼视力也已经逐渐消失。
邱宇当过兵,在部队是有名的狙击手。他还热爱音乐,曾做过歌厅的鼓手,藏族歌手亚东在那时已是他要好的伙伴。
说到邱宇,甘孜州邮政局副局长丁增曲扎眼泪就止不住,为了节约住院费,邱宇自己要求提前出院,而每次外出治病时,他先是打听价格。而至今,为了工作失去眼睛的邱宇从来没有向组织提出过任何要求。
出院后,邱宇参加了盲人按摩学习班,随后在成都开了一家小按摩店,按摩店有一个让人眼热的名字:光明。
其实,面临生命的威胁,对于邱宇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有一年冬天,邱宇押运的邮车行至老折山时发生故障,驾驶员张晓康搭乘一辆过路的拖拉机前往附近的县局求助,邱宇单独留下守护邮车。夜里驾驶室气温低至零下十多摄氏度,车外一群饿狼围住汽车不肯离去。邱宇坐在车中,听着阵阵狼嚎,忍受着饥饿和寒冷,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夜。第二天,救援人员赶来时发现,汽车前挡风玻璃上,全是狼的爪子印。
和邱宇一起被抢的驾驶员万树茂已经50岁了,患有高血压,被抢后的第三天,他又开着邮车上路了。每开车到荒郊野外,路上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时,万树茂的双腿就会紧张地发抖。但抢劫还是无法避免,2004年7月的一天,万树茂再次被抢。万树茂的老婆下岗,儿子高中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全部的生活就靠他每月1000多元的工资。
有人劝万树茂别干了,别有一天把自己的老命搭进去了,他说,“这毕竟是一个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公家给发了这份工资,就要对得起它。”
如果那天早点回家,母亲就不会孤独地离开
邱宇事件发生后,甘孜州邮政局有两名押运员辞职,这是一个本来就缺人的岗位。
甘孜州邮政局局长张忠平介绍说,全州目前共有邮车27辆,27位驾驶员,8名押运员,平均每天在途车辆为18辆,大部分驾押人员多年来没有享受正常的休假待遇,好多邮车只能实行驾押合一,驾驶员一个人开着车运送邮件,在茫茫的高原上,经常是几百公里见不到一个人影。
邮车驾驶员阿泽仁,有一次开车从甘孜县到石渠县,一般情况下当天下午就可以到达,但那天下雪,他开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抵达石渠县,为了不耽误下一班出车,阿泽仁没有休息,卸完邮件就返回甘孜县,因为太困,他害怕开车时睡着,就脱掉上衣,光着身子在风雪中将车安全开回。
袁必达是甘孜州邮政局返聘的一位修理工,已经60岁了,儿女都在内地工作,多次让他回内地安享晚年,而且内地也有修理厂愿意用双倍的工资来聘他,但他没有离开,“我就喜欢这个地方。”
32岁的李靖是驾驶员中比较年轻的一个,但他的工龄已经有16年了。李靖的父亲也是一位邮车驾驶员,退休后回到内地。李靖兄弟两个,都在开邮车。每个月,李靖至少有20天是在邮车上度过的。
甘孜州的邮车驾驶员,每个人每月都要跑一趟得荣县,往返1890公里,全程需要10天时间,这是目前耗时最长的一条支线邮路。三年前的一天,李靖从得荣县出车回来,老婆告诉他:离婚吧。
离了婚的李靖和弟弟住在一起,兄弟两个很少见面,见了面也不说话。母亲每周都会打来一个电话,最爱问的是兄弟两个的婚姻问题,每当说到这个事情,李靖就挂断电话。留着长头发的李靖喜欢唱歌和抽烟,最爱唱的一首歌是《康巴汉子》,“额头上写满祖先的故事/云彩托起欢笑托起欢笑/胸膛是野心和爱的草原/任随女人恨我自由飞翔/血管里响着马蹄的声音/眼里是圣洁的太阳/当青稞酒在心里歌唱的时候/世界就在手上就在手上”
这几年,别人给李靖介绍了好几次对象,但基本上都是见一面就吹。曾经有一个女的对他印象很好,聊了一个下午,当最终知道他是邮车驾驶员时,撂下一句“你怎么不早说”,然后扭头就走了。
李靖的手机上存着女儿的照片,他给女儿打过几次电话,但女儿不接,李靖说,他不怪女儿,等女儿长大了,他希望女儿能理解他这个父亲。
甘孜州邮政局的邮车驾驶员中,已经有四名驾驶员离婚,还有一名驾驶员已经35岁了,还没有找到对象。
甘孜州邮政局生产运行中心主任杨守晴是一位很要强的女人,17岁时进入当地的政府部门工作,时任甘孜州邮政局农村电话科科长的父亲退休时,又将她调入邮政局,为的是有人能继承他未竟的事业。
生产运行中心是邮政局最难管的一个部门,负责机要邮件安全、邮车安全、驾押人员安全等几大重任,人员多且素质参差不齐。身为女人的杨守晴却管理得井井有条,遗憾的是,她的丈夫却因为她不顾家而离她而去。
而另一件事情则成为杨守晴终身的遗憾。2005年2月4日中午,杨守晴从单位回家时,看到年迈的母亲摔倒在地上,她赶快叫来救护车将母亲送到医院,检查后没有发现外伤。因为下午要上班,杨守晴将母亲接回家让母亲躺在床上休息。碰巧那天下午发运的邮车比较多,忙完已经到7点多了,回到家里,却怎么也叫不醒躺在床上的母亲,喊来医生,医生说,她的母亲刚刚离开人世。
杨守晴一直怨恨自己的是,如果那天早点回家,母亲就不会孤独地离开。
格桑花,是高原上最普通的一种花
德格县马尼干戈镇邮政支局局长廖斌每年也只能和母亲见一次面。
1980年,年仅17岁的廖斌从四川省富顺县来到德格县邮电局工作,那时父亲在驻扎德格县的某部队服役。刚来时,因为高原反应,廖斌走路气都喘不过来,整天想着回家。1984年,时任团职的父亲转业回到富顺县,廖斌希望父亲能将他一同调回,父亲告诉他,再多锻炼几年吧。几年后,廖斌曾联系好了内地的单位,对方发来了商调函,但邮政局的领导告诉他,局里非常缺人,希望他再等等。在当时,廖斌是惟一有高中学历的职工,是局里的业务骨干。而这一等,就是20多年。
1996年,33岁的廖斌和富顺老家的一位姑娘结婚。自结婚那年起,双方都过起了两地分居的生活。每年,廖斌都有一个月的探亲假,但从德格县到富顺县,中途要倒四次车,如果路上顺利的话,单程就要五六天时间,回到内地,身体还没适应过来的时候,就又要返程了。
3月19日,廖斌才从老家探亲回到马尼干戈镇,走的时候他没有敢告诉父母,他害怕父母送他时又会哭,等坐上了汽车,他才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廖斌的父母已经快70岁了,就他一个儿子。走的时候,妻子给他买了20斤花生。在高原上,这已是十分珍贵的东西。
廖斌感动的是,妻子对他并没有多少埋怨,每当在电话里说起愧疚的话,妻子总是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夫妻两人每周打一次电话,但因为电话费太贵,通话时间不敢太长,而且大部分时间被女儿占用。
2005年,廖斌在医院体检时查出患有高原心脏病,当拿到确诊通知书时,他竟然有些激动,因为这样的话,他很有可能提前内退,就可以回富顺县和家人团聚了。但廖斌从来没有为此找过领导,他觉得领导有领导的考虑,他不好意思提出太多的要求。
在海拔近4000米的高原上呆了20多年,廖斌的脸色晒得黝黑,而且会说一口流利的藏语。让他感到尴尬的是,他回到富顺老家,卖东西的小贩总把他当成外地人,宰他。
廖斌的女儿已经11岁了,他返回单位的时候,女儿真珍哭着不让他走,他告诉女儿,他要去挣钱,挣了钱好让真珍上大学。女儿很懂事,说她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到北京上大学,还要把父母都接到北京去。廖斌听了,眼泪一涌而出。
女儿喜欢画画,曾得过自贡市少儿书画大赛的银奖,画的画被学校贴在大门口的橱窗里,这让廖斌很是激动。女儿在两年前和妻子来过一次马尼干戈镇,廖斌带她们到草原上骑马,回来后女儿给他画了一朵格桑花。廖斌数了一下,是八瓣的格桑花。
在藏区,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不管是谁,只要找到了八瓣格桑花,就找到了幸福。生长在高海拔地区的格桑花,其实是高原上最普通的一种花,美丽而不娇艳,柔弱但不失挺拔。它喜爱高原的阳光,也耐得住雪域的风寒。
德格县邮政局职工王敏的网名也叫格桑花。王敏的父亲曾是德格县邮政局的一名机要通信员,很小的时候,王敏就听父亲讲,他在一次运送机要邮件时,遇到了土匪,他的两个战友为保护机要邮件当场牺牲。16岁那年,王敏进入邮政局工作,在邮局的史志里,王敏找到了父亲讲给她的故事。
王敏工作非常卖力,还利用业余时间自学了中专和大专文凭。但这里的条件实在是太苦了,每次外出开会经过雀儿山时,王敏都要紧张得心惊肉跳。她最希望的就是有朝一日,雀儿山能打一个隧道。
王敏有一个很要好的同学,在成都开了一家公司,36岁的王敏因此感觉到了自卑。有时候,她觉得,她也应该有一个很好的生活,她的下半辈子不应该就这样在这么艰苦的地方度过。但每次把这样的想法告诉已经退休的父亲时,父亲总是说,你不要觉得呆在高原上就很委屈,更不要觉得自己已经做了很多事情。
父亲的话让王敏心里轻松了许多,也知足了许多。
甘孜县邮政局局长生龙降措去过许多大城市,让他感到明显差别的是,大城市的人素质固然都很高,但奉献这两个字,已经鲜有人提起了,而在甘孜,从来没有职工向他抱怨待遇的事。生龙降措最为感慨的一件事情是,他们局里有的老邮运职工数数都不会数,但工作起来没有丝毫含糊,装邮袋时就用佛珠来记数,装一个邮袋数一个佛珠,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错误。
刚刚赴任四川省邮政公司总经理的阮大平也经常被自己职工的这种精神所感动,他发现,越是在艰苦的环境中工作的职工,他们越不计较个人的得失,工作起来越是认真负责。
阮大平2006年12月调到四川,上任伊始便带着(原四川省邮政局局长、现任)中国邮政集团公司副总经理刘明光的嘱托,冒着大雪赶赴甘孜州邮政局调研,见到甘孜州邮政局局长张忠平,第一句话就问,“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事?”那一刻,张忠平已是潸然泪下,张忠平没有想到,这位新来的上级领导会以如此无间的口吻和他讲话。而张忠平,也没有提出任何困难。
那天,阮大平走访了三个邮政所,其中一个邮政所只有一位老职工,这位老职工已在那里守了24年,每天的任务就是送四份《四川日报》和10份《甘孜日报》,用的秤还是第一代邮政人用的杆秤。见到阮大平,这位老职工忧心忡忡地说,他快退休了,还不知道谁能接他的班。
在一个支局,阮大平碰巧见到送邮件回来的支局长,支局长说,他们祖辈三代都是搞邮政工作的,他的父亲过金沙江送邮件时淹死了,他此生都会继承父亲的遗志,把邮件送到千家万户。
那一刻,阮大平落泪了。
第二天返回经过二郎山时,下起了大雪,阮大平一行的三辆车不慎撞到了一起,而旁边就是万丈深渊。在庆幸没有人受伤的同时,阮大平想起了那些整天奔波在川藏线上的邮车驾押人员,也再次为他们所感动。
阮大平还专程去看望了押运员邱宇,他告诉邱宇,在邮政战线上,你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情,你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而邱宇却说,都说我是英雄,其实我没做什么事情。在场的人都发现,邱宇失去眼珠的眼眶里,竟然流出了眼泪。
在对全省邮政系统进行充分调研的基础上,阮大平总经理提出,从2007年至2010年期间实施“富民强邮”战略,在企业实现又好又快发展的同时,提高职工生活、福利水平。
富民强邮,这是让四川省每一位邮政职工都激动不已的口号。
川藏线上的邮政职工,更加深知这项举措的重要意义。甘孜县邮政局局长生龙降措说,局里有八台邮车,有四台已过了报废年限,行程将近40万公里。雀儿山实行交通管制,每天中午两点放行,邮车是最早去排队的,但却走到最后。
驾驶员李靖最大的心愿是能给他的车上配一名押运员,路上也好有人给他“摆龙门阵”(四川方言:聊天)。而网名叫格桑花的邮政职工王敏说,她要攒钱去一趟上海,去看一看中国这个经济最发达的城市。
2月5日,四川省邮政管理局、四川省邮政公司正式挂牌成立。政企分开,是中国邮政改革的一项重要举措。
“政企分开后,邮政企业必须继续高举普遍服务的大旗,普遍服务是邮政作为国有公用企业凸显社会效益的必然要求。”四川省邮政公司首任总经理阮大平说。《万国邮政公约》第一条明确规定了邮政普遍服务,“即以合理的价格在领土的每一角落提供经常、优质的基本邮政业务。”
逾千公里的川藏邮运线,这条屹立于雪山之上的邮运线,正是中国邮政普遍服务的一个缩影。
位于川藏线上的甘孜州炉霍县邮政局下辖四个邮政所,2006年,四个邮政所的收入只有2730元,而这四个邮政所每年支出的直接成本在五万元。
“送一份报纸,平均成本在10块钱,但我们还必须要送,而且要以最快的速度送达,因为那是党报。”炉霍县邮政局局长张国庆说。出生于1962年国庆节的张国庆,父亲当年在川藏线开通时就参与了炉霍县邮政局的筹建。
新上任的四川省邮政公司总经理阮大平有一个心愿,他要和一线职工一起走一趟雪线上的千里邮路,他要亲自感受一下,在甘孜州那块16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他的600名员工,是如何在海拔4000米的地方,仍然保证着中国邮政的普遍服务。
不管是一大早赶着牦牛到阿须草原放牧的藏族阿妈,还是拂晓就上路拉练的中国军人,他们看到路上驶来的第一辆车肯定是绿色的,绿色的车体上写着四个白色的大字:中国邮政。藏族阿妈不认识字,但她知道,那车厢的颜色是和草原一样的颜色,那四个字的颜色是和雪山一样的颜色。(记者 孙春龙 陈文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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