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金刚经》的几点心得
一、破题
姑妄言之,姑妄阅之
《金刚经》自身是一个悖论。
中国禅宗的“不语禅”,虽曰立足于伽叶的拈花微笑的传说,但就其理论根基而言,实出自《金刚经》。
冯友兰先生的著作《中国哲学简史》以一句耐人寻思的话结束:“人必须先说很多话然后保持静默。”这句话有感而发,触发这句话的是禅宗的“不语禅”。之所以要“不语”,是因为至深妙理是不能靠语言来表述的,说得出来的,统统不是至深妙理。这种观点,与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颇为相似。
不过它们在本质上还是不相同的。老子虽然认为“道可道,非常道”,但是,无论如何,老子总是还是承认有个“道”存在,尽管这个道,我们无法去描述。
《金刚经》则否定了一切“法”,包括它自身,也被否定了。所以它自身就是一个悖论。否定,是《金刚经》的唯一目的。
因此诠释《金刚经》,首先就陷入了释迦牟尼的这个著名的悖论之中。六祖惠能创下了不立文字的传道传统,追根究底,也是因为受《金刚经》的影响至深。用长篇大论来诠释《金刚经》,完全违法了《金刚经》本身的宗旨;但是,说句实在话,假如不这样做的话,《金刚经》的宗旨就很少有人能真正的看懂了。因为,对于普世黎民来说,它实在太深奥了。尽管一旦读懂了它,将会受惠无穷,但是,读懂《金刚经》,谈何容易!
古往今来,所有诠释、讲解《金刚经》的人,所作的工作都是令人啼笑皆非的,用一堆的最终会被自己证明为废话的话来说明一个道理:这就是不起任何作用的废话。但是,这个证明的过程,它的意义非同小可。不过,证明完了,这个过程,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数百字的篇首语,看起来就像绕口令一样,让人觉得很绕。没关系,姑且把这话放到最后来读吧!我要在篇首写这番话,也只是因为,在我看来,有必要这样做而已。至于为什么有必要,我也懒得去想了。总之,我来讲《金刚经》,不过姑妄言之。读者来看我的文章,也就姑妄阅之吧!
能断金刚《金刚经》的全名是《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能断,是《金刚经》的用处。《金刚经》最初由后秦鸠摩罗什于弘始四年(公元402)译出,鸠摩罗什是来自古印度的贵胄子弟,佛学修为通玄达道,更为难得的是,其中国文言文的造诣也登峰造极,他的译作流传至今,昭明太子将其所译的《金刚经》分成三十二品,昭明太子是中国历史上难得一见的大文学家。我讲《金刚经》,就以鸠摩罗什和昭明太子合作的这个版本为蓝本。
“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个名字,句读不一样,含义略有差别,但是差别不大。读做“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也可以,读做“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也可以。两个名字的意思大致相同,都形容这部经书无比之犀利,可以快刀斩乱麻,将一切烦难、苦闷一刀两断,刹那之间,可以令灵台一片空明,不再有任何执着、迷茫。金刚是极为坚硬和锋利之物,断金刚,只有最锋利的利器能办到;而金刚的作用,本身就能断世间一切坚硬之物事。所以,怎样去读这个名字都无所谓。
显然,佛祖释迦牟尼对《金刚经》也推崇备至,将其功德,排到了最高境界。“诸如来无上等觉从此经出”,这话就有把《金刚经》作为其所弘扬的佛法的源头的意思了。
佛祖的自肯之语并非虚妄。自古至今,《金刚经》所超度的善知识不计其数。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金刚经》令无数的人萌生了孔子的这种念头。读懂了《金刚经》,尘世的种种烦恼、苦痛,心中的诸般执着、痴迷是可以一扫而空的。
《金刚经》能断什么呢?如果一定要问能断的对象,则不但笔者,恐怕古往今来,都很少有人能够回答出来。任何回答估计都会略显粗率,说它能断一切,信奉现代科学的人会嗤之以鼻,精神病医院的一生尤其会反对;但是,若说《金刚经》在心灵世界,不可以无往而不利,则古今研读过《金刚经》的善知识,恐怕都不乐意。
我认为《金刚经》的能断最起码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讲,一个是从逻辑学的角度,另一个就是从解决人类精神困惑的角度。从逻辑学的角度,《金刚经》具有一种“大逻辑”的特色,它所创导的这种在悖论中论证悖论的逻辑思维模式,比粗暴的、简单的逻辑推理要深奥、可靠得多;从解决人类精神困惑的角度来说,《金刚经》确实无往而不利,读懂了《金刚经》的人,在精神困惑面前,是能游刃有余的。
能断是它的功能、作用。怎么断?这就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了。断是个瞬间的行为,但就其过程而言,又是个漫长的过程。中国的禅宗,本来发端于《楞枷经》和《金刚经》,但从五祖后,就花开两朵,分成南顿北渐二支。归根结底,我认为,顿悟和渐修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是瞬间的结果,后者是达到结果的过程。当然,我必须马上对我这句话进行相关的补充,那就是,这种说法只是在阐明认识问题的一般规律。其实南顿、北渐的争端,是不至于这一点的,我希望在后文中能有机会做更明白的说明。
如果这样讲下去,势必会令人一头雾水,不知我到底在讲什么。不要紧,这一段话,仍然可以放到最后去读。姑且,将破题中的种种疑问,带到正文中去慢慢的品味吧。
般若波罗密(多)
般若译成汉语不好译,所以古代译经的大师们就保留了它的音。在菩萨所行的六度当中,前五度是修行共法,即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第六度就是般若,六度之中,唯独般若是不共法。通常,简单的翻译,是把般若翻译成智慧。这样来讲,对于不懂佛教知识的人来说,还是很陌生。我们不妨先来解释一下波罗密(多)。
波罗密(多)从字面上翻译是达到彼岸的意思。在佛教的经典之中,用的是它的引申义,其意思是形容人从精神苦海中解脱出来了,心灵得到超度,达到了一个与从前不同的境界,在这个境界里,不再有迷茫和痛苦。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讲“般若”,就比较容易理解了。般若是帮助人从精神苦海之中超脱的修行方法,是解脱人类精神苦难的利器,这种利器,一定要用词汇去描述,大概也只能是智慧这个词了。
但是,般若这种智慧,它又不是简简单单的“智慧”二字。只有“波罗密多”的人才得悟“般若”。尽管人人皆有智慧,但是不能说人人皆明白“般若”。不过,佛祖又认为,尽管不是人人皆明白“般若”,但是,人人又具有“般若”。这又成了绕口令。
五祖弘忍大师的上座弟子神秀曾经作了一篇偈子“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后来六祖惠能把这首偈子改了一下,成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和“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两首偈子,这典故载于六祖门人法海所记载的六祖弘法实录,即《坛经》之上,应该是确有其事的。用神秀和惠能偈子的异同之处来对般若进行更进一步的阐释,会更明白一点。
般若,人人皆具有,中国佛学典籍之中,多曾提及的一个词——佛性,可以说是般若的另一种说法。佛性,众生都有。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明白自己具有佛性,更不是每个人都会自觉的运用自己的佛性,去实现“波罗密(多)”,将自己从精神的苦苦挣扎之中解脱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庄老也认为,人是可以没有烦恼的,不过没有烦恼的人,也就是庄子常说的“真人”、“圣人”,应“孩之”,这话的意思,是说,真人是像初生的婴儿一样,回到了没有被“仁义道德”这些框框架架腐蚀的原始状态之中的人。按照庄子、老子的观点,只要“弃智绝圣”,抛弃“仁义道德”,抛弃“机巧奸诈”,返朴归真,一切顺应“道”,人是可以获得心灵上的莫大自由和幸福的。
而佛教的观点是,只要人明察了自己所具有的般若、佛性,顺应这种般若、佛性,那么,人是可以波罗密多,可以超脱精神的束缚的。佛教和道教,在这一点上,是何其的神似啊?所不同的是,佛教认为般若这种智慧是至高无上的智慧。道家则认为,“弃智绝圣”,抛弃所谓的智慧,才能“波罗密多”。不过,这种差异只是表面上的差异,假如我们仔细去读老子对他所提倡的“道”的赞誉之词的话,我们应该可以看出老子对“道”是推崇备至的。老子也认为“道”是至高无上的,老子用“渊兮(深奥啊)”、“众妙之门”、“玄牝(牝,雌性动物的生殖器;玄,理;玄牝,就是理的根源的意思)”来形容他所说的“道”,这种对“道”推崇的态度和佛教徒对“般若”推崇的态度,又有什么两样呢?
叔本华也曾说过,人只比动物多了一点点意识,可是却多出了无穷的痛苦。在叔本华看来,这个“意识”,是人类精神痛苦的根源,假如能抛弃“意识”,回归到“自然状态”,也就能够抛弃痛苦。从这点来看,叔本华的观点与佛教、道教的根本观点是相通的。
神秀说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只有时时常拂拭,用戒、定、慧去拂拭心灵,不要让它沾染上了尘埃,才能心生喜乐,得渡彼岸。这样的观点,其实也没有错,但是不够通透。戒、定、慧难道不是束缚人的框框架架吗?有了这个戒、定、慧在,人也没有实现完全的自由。究竟它还是一种束缚。之所以会有这种束缚,是因为神秀还是没有透彻的明白“般若”为何物。
“般若”为何物?“般若”应该是“能断”的智慧,一次性斩断千丝万缕,痛痛快快,决不拖泥带水,还要留到明天、后天去参禅打坐慢慢的想的智慧。这种智慧,难道不是老子所说的“道”吗?
般若大啊!因为般若是一个要去掉一切束缚、没有任何阻碍的领域,是一个广袤无垠的领域;般若小啊!小到你看不见它,摸不着它,小到一刹那的功夫就可以捕捉它,小到根本就用不着言语来形容它;般若深啊!深到有人苦苦一生,都不知道般若到底为何物;般若又浅啊!浅到只要你回过头来,反观自身,从最浅最原始的地方去反观自身,一眼就能看穿它!
所以惠能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般若一直像个忠实的仆从,紧紧的跟随着我们每个人,我们在功名利禄、声色犬马面前迷失自我的时候,般若仍然深藏心底,一点改变都没有,只要我们找到“般若”,波罗密多有何难哉?
般若,也就是我们的本性啊!那没有被污染的本性!那不曾贪图功名利禄,不曾迷恋于声色犬马的本性,般若就是一张白纸,这张白纸是和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在初生的婴儿身上,这张白纸一览无遗。人长大了后,各种思想的污点沾染在这张白纸上,有人在上面涂上了贪念,有人在上面涂上了嗔痴,而人的视力,极为奇怪的是,明明白纸所占的空间是最大的,但是偏偏只能看到白纸上的一个小黑点。这就是为什么如此之多的人身具般若而不明白般若,不具有般若神力的真正缘由。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乃是要我们不去注意白纸上的黑点,豁然开朗的看到白纸。岂仅仅放下一柄屠刀而已?我们的精神,不正是因为有了这么多后天的观念的束缚,才这么痛苦的吗?人类,不正是因为有了意识的存在,才陷入深深的苦海之中的吗?
这么说,我们就不难明白,为什么佛祖说六度(六种修炼的办法)之中唯有般若是不共法,也唯有般若是真正的,能够得悟大道的利器。自性、本我、自我、超我和荣格的性格理论,在学术界,曾经有一句话很流行——二十世纪是精神分析的世纪。这句话不一定正确,但是反映了弗洛伊德创建的精神分析学派在二十世纪产生的巨大影响力。弗洛伊德提出了本我、自我和超我的观点。所谓本我,是人的本能状态,反映的是人内心真实的需求;而“自我”就是每个此时此刻的“我”,这个“我”有贪嗔之心、有各种各样的欲望,也有各种各样的缺陷;“超我”呢?则是人苦苦追求的,希望自己能达到的某种理想化的自己,这个理想化的自己,不会“犯错”,做人行事处处都与我们脑子中理想的行为标准一模一样,不越雷池一步,这种理想状态是我们在受教育的过程中,由父母、学校、社会这些外在的因素共同在我们脑子中作用的结果,它像烙印一样深深的铭刻在我们的心中。它可能是理想、道德和法律共同结合的某种标准,这个标准因人而异。
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自我始终在本我和超我之间徘徊,本我在潜意识中发挥着作用,超我在显意识中引导我们。面对一个能够吸引我们的异性,本我驱使我们对她产生爱慕之心;但是超我可能在提醒我们这是不道德的行为。比如说对于一个已婚男士或者女士来说,当它们邂逅婚外恋的时候,在本我(性欲)的作用下非常希望能够获得性爱,但是在由社会道德、舆论、法律共同构成的超我藩篱的作用下,又会却步不前,造成自我的进退两难。
精神分析学说的魅力在于,它把问题说得太透彻了,太细致了,很容易就能想明白它是怎么一回事儿。自然主义者、老庄哲学的信徒、佛教徒,无不是在探寻本我、自我、超我的三位合一的办法,这个办法很简单,就是否定掉超我,让自我回归到本我的状态。
后来,弗洛伊德的学生、最大继承者荣格,又将弗洛伊德的理论进一步发展了。弗洛伊德提出了“潜意识”和“意识”两个概念,所谓潜意识,简单的说,就是那些潜在的,在我们清醒的状态下,好似不曾发挥作用,有时甚至很抵触的念头(弗洛伊德更进一步的将潜意识归纳为力比多,也就是性欲的作用),但在我们意志薄弱,比如说睡梦状态、醉酒状态或者发高烧的时候,它们的作用却立即浮出水面来,因为这种时候,我们的显意识是很微弱的。而意识,或者说显意识,是在清醒状态下,指导我们做决定的思想准则,这些思想准则多是在社会、家庭的影响下产生的。
荣格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将潜意识分裂为个人潜意识(荣格用的是无意识这个词)和集体潜意识。他认为有一些潜意识,是来自于个人自身的,而另一些潜意识,则应是人类这个集体长期在大自然中生存搏斗积累下来的集体意识。荣格的集体无意识在一定的程度上可以看作是人类本能的延伸。
荣格还提出了“情结”这个概念。荣格认为情结是某一种同样的情绪的集合,他称之为情绪族。比如说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因受身边的伙伴歧视,产生了深深的自卑心理,这种自卑心理,长期累积,就成了自卑情结,这种情结在大多数情况下是要跟随着这个人一辈子的。正因为有情结的存在,所以人与人之间,有了不同。有的人有这种情结,有的人有那种情结,这就表现为各种不同的性格类型来了。这就是荣格的性格理论的一个轮廓。
荣格又认为,每个人都是有多重性格的,比如说自卑的人,同时又是极度自负的人,长期的自卑情绪使得他们在心底里渴求着能够摆脱自卑,所以导致他们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自负。这种观点与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理论互相呼应。
鉴于情结的不易消除,所以西方的很多心理学家、哲学家认为,人的性格是不容易改变的,由于性格的不易(甚至是不可)更改,所以造成了一个人的命运在很大的程度上已经被决定了,这就产生了性格决定命运的观点。
荣格有句很著名的话,“在人的一生中,他所应做的,只是在固有人格基础上,去最大限度的发展他的多样性、连贯性和和谐性,小心谨慎着不让它破裂为彼此分散、各行其是、相互冲突的系统。”
弗洛伊德的和荣格的理论,几乎可以称为“决定论”,在很多人的身上得到了印证。弗洛伊德更是悲观的认为,人的一生,不过是在不断的重复自己的童年而已,过了童年期,一个人的思维模式和性格已经无法更改了。
作为精神病医生,弗洛伊德和荣格在治疗病人的时候,所依赖的原理,就是他们的这种理论。他们认为,潜意识是受过压抑的情绪的累积,是人在外界的影响下,压抑自己的本能的结果,这种压抑深藏心底,折磨着人们的心灵。所以,他们治疗病人的时候,就是想尽各种办法,找到压抑受压抑的源头,用催眠或者其他的办法,尽量让人的显意识不发挥作用,去寻找他们潜意识中那些受到压抑的情绪,进而想办法释放它们,一旦释放成功,精神病人离痊愈就不远了。这种理论治好了无数的精神病患者。
在佛教中,尤其是在禅宗中,有“见性见佛,即性即佛”的说法,这一观念,与精神分析学派的理论竟然是如此的相似!拂去压抑在人的本性之上的种种世俗的观念、习惯之后,回归到人的本性之中,人的心灵也就真正的得到了解脱。这难道不是佛祖的法旨吗?这难道不是老子、庄子思想的核心吗?这与叔本华的意识理论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同的哲理,上升到最高的境界时,是相通的。
所以,般若是多么令人费解,功能又多么强大啊!这样的般若,不正是能断一切烦恼的利器吗?一旦找到它。波罗密多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了。
至此,对《能断金刚般若波罗密经》名称的诠释,题目的破解可以告一段落了。愿以此功德,普及于一切,我等与众生,皆共成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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